原标题：罗明端： 蔡京题跋的欺世盗名

作者：罗明端

宋代蔡京（1047—1126年），字元长，今福建省莆田市人，书法家，先后四次官任北宋神宗、哲总、徽宗三朝丞相达17年。在其把持朝政期间，政治上打击不同政见者，排除异己，结党营私，贪赃枉法，鱼肉百姓，导致社会涣散，民怨四起，内有江南方腊起义，外有金国入侵中原，最终国破政亡，都城失守，被迫迁都江南临安（杭州）。

历史上蔡京被定性为宋朝奸佞，蔡京与童贯、王黼、梁师成、朱勔、李彦等徽宗朝几位重臣，相互勾结，作恶多端，祸乱国家，史称“北宋六贼”，蔡京是“六贼”之首。宋徽宗为何重用“北宋六贼”呢？除去“六贼”有些治国才干，更为擅长是曲意承奉，趋权附势，讨得宋徽宗欢心。“六贼”对皇帝投其所好，步步高升，把民间搜刮来的财富，提供皇族娱乐花费，搜购民间奇珍异宝、古玩字画、名贵花木等进贡皇室。蔡京有书画功底，竭力迎合圣意吹捧书画才艺，深得宋徽宗宠信。宋人方轸斥责蔡京恶行：“效曹操自立为魏国公，视祖宗为无物，玩陛下如婴儿……自古人臣之奸，未有如京今日之甚者”。最终，“北宋六贼”激起朝廷上下的义愤，不是被罢官赐死，就是流放外阜，蔡京死于流放岭南途中。

蔡京等“六贼”的劣迹恶行暂且不表，单说蔡京为宋徽宗作画题字，欺世盗名的不为人知秘密。

宋徽宗是历史上著名的书画皇帝，书画艺术具有极高造诣，创立了前无古人的新书体“瘦金体”。宋徽宗坐在皇帝之位却无心理政，大部分时间、精力用在写诗、书法、作画方面，一生创作大量诗歌书画作品，有许多精品传世当代。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有宋徽宗作《听琴图》，画上有蔡京题诗（图1）。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有宋徽宗作《唐十八学士图卷》，画卷后跋有蔡京题字（图2）。北京故宫博物院还收藏有宋徽宗作《雪江归棹图》，尾跋也有蔡京题诗（图3）。

客观的说，蔡京虽是一个奸臣，但是很有才学，写的一手好字。宋代书坛苏黄米蔡“四大家”（苏轼、黄庭坚、米芾、蔡襄），其中蔡襄是蔡京的堂哥，蔡京书法写的比蔡襄要好，但是古人认为书品是人品，人品不好，书法写的再好不被认可，蔡京被排斥在宋代书坛“四大家”之外。

宋徽宗执政需要有信得过臣子辅助治国，蔡京被看中，一时权力达到顶峰。蔡京与宋徽宗两人，书画兴趣相投，经常交流书画艺术问题，成为宋徽宗知音知己。宋徽宗虽是贵为皇帝，却是落俗文人风雅，热衷于书法绘画，醉心于他人恭维，添彩题字。蔡京对宋徽宗书画刻意夸赞，取悦献媚，精心拟词，恭敬书写，图谋皇帝赏识。蔡京在宋徽宗《雪江归棹图》画卷题写的跋文，又称《雪江归棹图跋卷》，就把跋文写的文辞华丽，风流蕴藉，字势雄健，笔划飘逸，诗书姿容尽现媚态。

《雪江归棹图》跋文（题诗）如下：

臣㐲（读dai，意为大或伏）观御制雪江归棹：

水远无波，天长一色。群山皎洁，行客萧条。鼓棹中流，片帆天际。雪江归棹之意尽矣。天地四时之气不同，万物生天地间。随气所运，炎凉晦明。生息荣枯，飞走蠢动。变化无方，莫之能穷。皇帝陛下以丹青妙笔，备四时之景色，究万物之情态于四图之内，盖神智与造化等也。

大观庚寅季春朔，太师楚国公致仕臣京谨记。

蔡京诗文竭尽阿谀逢迎宋徽宗，陛下丹青妙笔，超越神智造化，天地朦胧，山水相连，四季景色，风云万变，足见蔡京使出浑身解数吹捧宋徽宗作品，宋徽宗喜不自胜，乐不可支。蔡京也感觉这首诗写的好，笔下生花，惊采绝艳，何不抄录下来，留名后世，家传户诵，于是备好纸墨，提笔挥毫，把这首诗另写为书帖（图4—7）。

以上（图4—7）是民间收藏的蔡京书法纸质书卷，抄写了蔡京跋宋徽宗《雪江归棹图》所作颂诗。据诗帖所记作于庚寅年，推算写于1110年。书卷长420cm(含题跋)，宽29cm，书卷与《雪江归棹图》画卷上跋文对比，除了书写格式不同，内容文字完全一致（对比图8）。

民藏蔡京书卷，题首由南宋名臣、文学家范成大（1126－1193年）书写“宋蔡京书”四字（图9上）。范成大，字至能，号石湖居士，官任礼部员外郎、参知政事等。

尾跋题字（图9下）有南宋理学家、思想家、教育家朱熹（1130—1200年）。朱熹字元晦，又号紫阳，历仕高宗、孝宗、光宗、宁宗四朝，著述丰富。

南宋葛郛（生卒不详），书法家、诗人，出身于江南书香门第，《宋史》卷载有葛郛著述《载德集》等。

南宋郑思肖（1241—1318年），号所南翁，诗人、画家，著有诗画文集等。

按理蔡京是罪臣之身死于北宋，南宋官吏及文学书画家，为何要为蔡京书卷题跋留字呢？笔者认为或有两条原因：一是蔡京书卷所跋是为宋徽宗画卷题字，出于对皇帝的恭敬而附和苟同。二是蔡京书法确实写的很好，具有较高的书法艺术价值，文人彼此欣赏，尊重相惜。

至此，蔡京跋宋徽宗《雪江归棹图》画卷颂诗，原创是蔡京，可以盖棺定论了。未料在民间收藏发现一件唐太宗李世民（599—649年）书卷，书卷长470cm(含题跋)，宽29cm，书卷内容与蔡京题《雪江归棹图》跋文基本相同（图10—14）。

李世民书卷是写于“贞观庚寅”年，推算是 630年。李世民书卷左端，由唐代重臣、书法家欧阳询（557—641年）题字：“右（是）太宗亲笔御书为传世绝品也，贞观十二年八月廿日，臣欧阳询敬观”（图14红圈内）。题字时间贞观十二年即638年。

书卷题跋由唐代重臣、书法家虞世南（558—638年）题首，书写“唐太宗御书真品藏”八个大字（图15上）。

尾跋有唐代大臣、书法家诸遂良（596—659年）、欧阳询、李邕（678—747年）题字（图15下）。前隔水贴有宋代王一品（生卒不详）题鉴标签，书写有“长安殿御物珍品藏”等字（图15右下）。历史上的长安殿，是唐代皇家的古玩珍宝、书画收藏重库，库藏的皇帝书画作品，皇帝喜爱把玩物件，统被尊称是御物或御物宝藏。

诸遂良尾跋题字为“永徽二年六月廿二日，河南开国君，臣诸遂良，奉勑敬观”。“永徽”是唐高宗李治年号，唐太宗李世民于649年，51岁时英年早逝，第九子李治接任皇位登基，650年改称为“永徽”年号，永徽二年即651年。“河南开国君”是诸遂良官名。后四个字“奉勑敬观”，“勑”与“敕”字意相同，含有皇帝诏令，或下达命令之意。显然是在李治登基以后，对父皇遗物下令整理，诸遂良奉命负责办理，得见李世民书卷。但是排在诸遂良题字之后，却有“欧阳询观”题字令人费解，欧阳询已于641年逝世，时序显然不对。笔者认为后跋添加“欧阳询观”，是诸遂良亲笔或差人代写的，书卷左端已有欧阳询于638年所写题跋，是对李世民书卷最权威鉴认，诸遂良在尾跋添写上“欧阳询观”，是突出对应于书卷左端的欧阳询亲笔跋文。

若说蔡京书卷与李世民书卷完全相同，并不准确严谨，蔡京与李世民书卷对比，两者有三字五处的不同：

一是把“贞”改为“大”。即李世民书卷有两处是书写“贞观”，蔡京修改为“大观”（见图16与图18红圈），改动巧妙，天衣无缝。

二是把“朕”改为“臣”。李世民书卷有一处是写“朕㐲观”，蔡京修改为“臣㐲观”（见图17红圈）。另一处李世民落款自称“朕”，蔡京修改自称“臣”（见图19黄圈），改动为符合官场礼仪与自己身份。

三是把“宗”改为“师”。李世民书卷落款写“太宗”，蔡京修改为“太师”（见图19红圈），也是修改与自己身份吻合。

除去以上改动，其余诗文完全一样。

唐太宗李世民创作的雪江归棹诗，“雪江归棹”的文意，是雪景中江面上有来去望归的船。此诗写于“庚寅季春朔”时节（630年），“春朔”即开年一月或二月初一新春时节，大自然的雪江壮景依然可见。诗句开头“朕㐲观御制雪江归棹”，或是李世民在新年初春，踏雪观景，作画写生，陡生雅兴，写下雪江归棹诗。当今，李世民御制雪江归棹山水画下落不明，仅遗下书卷与文库新添“雪江归棹”一词，“雪江归棹”词汇的原创者是唐太宗李世民。

蔡京生卒晚于李世民448年，蔡京写的雪江归棹诗，改掉李世民原作三个字，这三个字正是原作诗文的帝王霸气，蔡京必须得改，才能切合自己身份。当然蔡京头脑机灵，一番操笔改的浑然一体，不露痕迹。但不论蔡京是何等精明，只要把蔡、李作品两相对照，蔡京的诗作究竟是巧合，还是人所不耻的剽窃抄袭、欺世盗名？读者一望而知。

蔡京诗作欺世盗名不是什么大事，但折射出蔡京的奸佞本相，可想而知蔡京当年在朝廷，是何等专横跋扈，弄虚作假，媚上欺下。当代发现李世民书卷的意义，不仅是一件文化至宝，而且是揭开蔡京阴恶奸诈嘴脸的一件证物。

唐代传递宋代皇室的李世民书卷，并映衬了宋徽宗的糊涂昏聩，该书卷宋徽宗曾观赏过目，蔡京得手也很容易，但是蔡京无视宋徽宗已作鉴赏，钤盖有4枚宋徽宗书画鉴赏玺印，即“宣和中秘”印（见图20上红圈内），“政和”印，“御书”方印，“御书”葫芦印（见图20下红圈内）。蔡京的大胆擅权，到了不把宋徽宗放在眼里地步，明知宋徽宗御览过李世民书卷，依然敢于盗用抄袭，冒名题写在宋徽宗《雪江归棹图》画卷上，可见蔡京行事，无所顾惮，或许是得到宋徽宗默许，或是宋徽宗淡忘了是李世民题诗，或是蔡京把皇帝当成布袋木偶摆布，但无论是何因宋徽宗不可置身事外。

当然，蔡京还有一点良知未泯，在盗用抄袭李世民作品之后，没有销毁李世民书卷，以他拥有的权力销毁书卷，是轻而易举的事。当然，蔡京也不会料到，盗用抄袭李世民作品的丑闻，竟在千年之后大白于天下。

至此，后世大加赞誉的蔡京题《雪江归棹图》跋文颂诗的秘密已被揭开，对于作古的蔡京来说，谴责其道德问题已无意义，本文披露蔡京跋文颂诗的秘密，仅是为历史人物故事添加一点佐料话题。但对于民间收藏发现的蔡京与李世民书卷，从文史价值方面考证，具有史学研究与书法研究的证物意义，是中华传统文化的历史遗产，是当代文脉相传的物质守望，珍贵无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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